讀完老子《道德經》的全文。我的古文水平麻麻，為何突然要讀這部道家經典呢？事緣我無意發現陳鼓應《老莊新論》一書，書中他用西方哲學概念來分析道家哲學。我從前對中國哲學不是不明白就是沒有興趣，但是用他的角度來理解古人思想，令我恍然大悟，對道學另眼相看。《老莊新論》是討論老莊經典的書，我從未讀過老子，只從書中引述的章節間接接觸原著，有隔靴搔癢的感覺。《道德經》不過5000多字，於是決定一鼓作氣，不管自己文化根底有限，發力將原著連同評論一併讀完。讀後覺得甚有得著，所以在此把學到的紀錄一下。

未開始前我先得交代慚愧的事，《老莊新論》是我1996年買的。那時興致勃勃，一直想一有時間就會讀。這樣等著等著，書一直擱在書架上，轉眼竟然擱了15年！今日才終於開卷，算是未為晚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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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所說的「道德」和平常用語指的道德倫理有所不同，「道」是指老子以為的宇宙規律。陳鼓應對老子思想有很清晰的概論：

「老子哲學的特異處，就在於突破了（中國哲學）這一局限，把人類思考的範圍，由人生擴展到整個宇宙。他看人生種種問題，乃從宏觀出發，而又能微觀地作多面的審視。

老子的整個哲學系統的發展，可以說是由宇宙論伸展到人生論，再由人生論延伸到政治論。然而，如果我們了解老子思想形成的真正動機，我們當可知道他的形上學只是為了應合人生與政治的要求而建立的。」

老子哲學的最重要觀念為「自然無為」，「虛靜」和「柔弱」。我相信從古至今，他的思想都是反主流的，被評為是消極和逃避的。因為世人多用主流觀念來評價道學，而要真正理解它是必須超越平常思想的局限。《老莊新論》所做到的就是開放眼界，引導我們用新思維來理解道家學說。

老子認為任何事物都應順應它自身的情況去發展，不必以外界的意志去制約它。他從觀察山水萬物的發展得出這樣的結論，而我就從現代科學的認識來印證他的哲學。科學令我體會到自然是如何偉大，而人為意志的是如何渺小，這正是符合老子所提倡「自然無為」的概念。Complexity Science對我影響尤甚，用complex system的方法來分析各種事物，無論是氣候、生物、社會組織等均可見這些系統是如何奧妙，要用人力控制殊不容易。生命就是一個極奇妙的complex system，如何由基因發展成人，我們所知的還是很少，但每一項新的科學發現都令我們更欣賞自然的奧妙。一般人以為有病看醫生就是請醫生檢查，吃藥然後得以復原。然而醫學界對藥物之類的療法有個術語叫Medical Intervention，即是用醫藥科技來干擾人體。用干擾一詞是強調醫藥治療是不自然，可能會付出代價的。如果身體出了大問題不得已才用科技來干擾它，要是小事就寧可不去干擾了。小兒幾次傷風感冒看醫生，醫生檢查過認為無大礙，就叫回家休息行了，亦沒有下藥。這不是因為醫生不盡力，而是他明瞭自然的免疫系統才是療病的最大功臣。與其去干擾它，不如臥床養病，讓免疫系統自然地發揮功能為上。這就是老子「無為而無不為」的意思。

在日常生活當中有很多可以應用道學的地方，譬如我覺得做父母也應該「無為」一點。現代父母是太緊張孩子的發展了，為了孩子成功事事主動幫忙。但是孩子每次遇到困難有大人幫忙，不是害他失去學習機會，將來養成依賴的性格嗎？我有時嫌小孩做事太慢或者搞得太亂想幫手，想來也應該克制下。無為並不是不管教的意思，而是認識每個孩子都有潛在能力，父母應做的是消取障礙讓他們有嘗試的機會，過份干預反而會壓抑自然發展。最理想是做到「我無為，而民自化」，不用刻意教導而使孩子自己摸索出道理。

陳鼓應在篇末對老子作出一連串批評，譬如老子常用類比法(analogy)來建構論據，邏輯甚為脆弱。我覺得他的批評十分中肯，而這反而更能令我接納道家哲學。正是因為這些批評，解除了要以他作為古代聖賢，要全面擁戴的束縛。老子固然是開創了道學的偉人，但古人的思想用今日的科學邏輯標準來看自然是錯漏百出。讀書不能一字不漏照單全收，而是要批判地過濾不適用的部分以提取有用的精華。

譬如老子說人應該「柔弱不爭」，大家一定覺得這是很蠢的，是退縮和不長進的做法，在這強調競爭的社會根本是不可行的。那麼我們就靈活一點好了，不要單純地天天不爭，事事不爭。另一方面大家可曾細心留意過自己或者身邊的人常執著於無謂的爭執呢？有時是爭持不下，有時是勝了一仗，但雙方從此結怨，以後得不償失。這正是採納「不爭」思想的良機。不作無謂的鬥爭並不是消極被動，而是走出困局，開創新局面的靈機。

我是因為老子的批評而更接納它，這不是道學認為萬物皆有反面的例證嗎？

2012.04.25 [book] - comments